“過去你只要考進電影學院就已經進入了電影圈，因為你畢業之后肯定會被分到某個電影廠去。雖然你在廠里還需要學習、實踐很長一段時間，但最終你還是能干上你想干的行當。然而，現在的學生畢業以后，未必能進到電影圈了。”

在北京電影學院舉辦2013屆本科畢業生畢業典禮的前夕，本刊專訪了北電導演系主任、研究生導師王瑞。面對我們關于北電學生畢業后去向的提問，他說了上面這一番話。

王瑞1985年進入北電導演系學習，1989年畢業，留校任教至今。1991年，剛畢業兩年的他便與王亨里導演合拍了影片《血戰天獅號》，“當時趕上北京電影學院青年電影制片廠有意栽培年輕導演，就選到了我，”王瑞坦言，“這種機會現在看來是很難得的。”

1995年，由王瑞執導的電影《離婚了，就別再來找我》播出后引起不小的轟動。之后，他逐漸將工作的重心轉移到了電視劇上，其生活狀態則一直在拍戲和講課二者之間轉換。

“講課一般是一周講一天或者一天半，一年講三四個月，有時甚至一兩年都沒課，就自己去拍戲、搞創作，”他感嘆道，“我過了十幾年這樣的生活，這是現在的學生碰不上的機會了”。

而據王瑞老師介紹，如今北電導演專業學生的“成活率”其實很低。

“59班22名學生有21人做了導演，迄今為止沒有一個班比他們高。之后，78班也還可以，全班招了28個人，你現在能知道的第五代這批能占他們班一少半吧。我們85班15個人，到最后能獨立做導演拍戲的，大概有8個，像婁曄、王小帥、路學長、胡雪楊等等都是。但是，也有的班可能最后只能出來三四個、甚至一兩個。”

而那最后的三四個、一兩個會是誰，就得看誰更有才華，誰更有運氣，以及誰堅持得更久了。“我覺得現在這個時代有一點好，真的有才華也很難埋沒他，這就是一個時間長短的問題，你就得咬牙。”王瑞說。

Q&A

Circle：導演系去年畢業的學生現在大都是什么狀況？

王瑞：剛畢業的都沒信兒，且得緩一陣兒呢，得先晃蕩一下。他們現在先要忙生存，先要跟家里人溝通能不能先不回老家，能不能先在北京待著。因為大家好像有個共識，你想干電影就得在北京待著，這里機會多。而要等他們不再需要家里供，能站住腳生存下來，這需要很長一段時間。

Circle：據您了解，導演系學生畢業后的頭幾年都在做什么？

王瑞：有很多孩子在堅持，甭管多苦，也想方設法在這圈里做事兒，比方說幫別人寫劇本，或者自己寫劇本，然后拿著本子去找投資。千辛萬苦碰機會，也許就成了。但這個我們大概算了一下時間，想要成事，平均算起來至少得六七年。在六七年當中，有可能就淘汰掉了一批人。這批人你不能說他不堅定或者沒有才華，因為有很現實的生存問題，有一些學生就改行了。

當然也有改行之后很多年，站住腳了之后往回走的，但也有一些人就完全離開這個事業了。其實現在靠運氣的成分比較大，跟你上學時候專業學得好壞沒什么太大的關系。可能你的運氣和性格會影響你的發展。你不擅長推銷自己，就會比較吃虧。我覺得這也是挺可惜的事兒，因為確實有很多有才華的人是很內向的，甚至是很羞澀的，但他的機會就變少了。

我們在招生的時候也有這種矛盾，一個學生他的基本素質很好，很有個性，很不俗，我們看中了他。但是往往這種孩子畢業之后特別痛苦。因為他必須要屈服，必須要把他高傲的那份心氣兒改掉。一個人適應社會是好事兒，但是一個藝術家，你讓他把這些東西拋掉其實是損失。這也很難評判是好還是壞，但現在就是這樣一個環境。

Circle：對剛畢業的學生來說，要怎樣才能拿到一塊敲門磚？

王瑞：我挺贊同電影學院的畢業生進到一個很正規的組里從場記干起，因為電影學院從你入學到畢業，都沒有能力給你提供這么一個條件，教會你電影的工業流程到底是什么？我們電影學院畢業的時候要拍作業，我相信那應該是全世界最好的攝制組。因為組里沒有分工，就算有分工也會被打破。比方說你是導演，你同時可能還是劇務，可能還兼茶水。組里都是一幫同學、好朋友，這時候的孩子又特別純粹，心里就想著要拍一個心目當中最牛的電影。這樣一個組可能是全世界最熱情的攝制組，但它不正規。你得去一個很正規的攝制組，知道組里邊這事兒是該我的，你別插手，那事兒是你的。你得去了解、適應它的規矩。

Circle：需要家庭經濟條件很好，才能上得起電影學院嗎？

王瑞：也沒有，但現在事實上這是個問題。我們系學費現在一年一萬，但其實如果家庭條件一般的，孩子上學都很難支撐。導演系四年，得拍八個作業。一個很小的作業也要花一千塊錢，越學到后面，作業越大，雖然學校能提供給你基礎的設備，但你要想拍得好點兒的話，你必須得往里再花錢。這樣就會花費很大，幾萬、十幾萬都有。這對一個普通人家來說，就是一個挺大的事兒了。

我曾經就遇到這樣一個學生，家里生活條件不是很寬裕，最后就很痛苦，拍作業的時候別人都去拍了，他不拍。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兒。以前，在我們那個年代，如果說有個人沒完成作業，只有一個原因，就是你不認真！但這個學生不是，他想拍好，又沒有錢拍，你說怎么辦？我們這兒還曾經流傳過一件事，有學生賣血拍作業的。我沒有查證過，但是聽著就很心酸。

另外一方面，學生畢業之后，很可能也不是馬上就能掙錢，這對于一個經濟條件不太好的家庭很難承受。所以，這也涉及教育公平的問題，真正家庭困難卻有才華的孩子如果進不來電影學院，這不對。但是進來以后，其實真的特別難。

Circle：您對如今的90后大學生怎么看？

王瑞：我教他們專業課，最直觀的感覺就是，現在的孩子沒有我們瘋狂了。我們那撥人好像更理想化一點兒，更浪漫一點兒，有一個你愛的東西，就特別愿意去為這事兒做點什么。他們現在確實是比較現實，也比較冷靜，但我很難說這是好還是不好。

Circle：對畢業生有哪些忠告？

王瑞：我覺得沒有什么別的，就是努力。第一步，不管多難，別離開這個圈子。現在我們也試著調整了教學大綱，加重了培養導演系孩子的劇作和剪輯能力。沒有誰畢業之后馬上就能當導演，按規矩說也不行。在你沒有正式當導演之前，你要在這個圈子里生存，憑什么？可能就是靠你會寫劇本，你會剪片子，先有口飯吃，再尋找機會。當然，也得你確實有才華。我覺得現在這個年代有一點好，真的有才華也很難埋沒他。這就是一個時間長短的問題，你就得咬牙！但是，只要能堅持下來，這些苦對以后的創作都是好事兒。我覺得一個人的經歷太平淡了，可以做觀眾，看電影時跟著它被感動。但是做導演，我覺得經歷點挫折對他以后會好。